通往大凉山的慢火车,22年票价未变
无论时代、民族、境遇如何不同,人类的感情是共通的
2018年9月12日,从西昌北上普雄的5634次列车上,一位身着少数民族服装的妇女和调皮的男童。这趟列车上带着幼童的老年人远多于青壮年。
穿越时空的慢火车
文/何晞宇 图/姚勤
本文首发于总第889期《中国新闻周刊》
上世纪90年代末起,中国经历数次铁路大提速,在短短10年的时间内进入了时速200公里以上的“高铁时代”。但在这个幅员辽阔的国家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这个高速的变化,尤其偏远地区的农民,票价是他们更为关切的问题。
截至2012年7月,全国还有327对服役中的绿皮慢火车,2017年,这个数字变成了81对,当中就包括中西部成昆铁路凉山段的5633/5634次列车。
这趟22年票价未变的慢车是凉山彝族乡民离不开的出行工具,也成为业余纪实摄影师姚勤捕捉彝族“原生态”生活的窗口。
四川南部,以金沙江为界一直到云南的交界处的一片山区,就是全国最大的彝族聚集区:凉山彝族自治州。这里也是四川盆地与云贵高原的交界地带,群山耸峙,水流湍急,地势复杂,交通不便。
解放前,由于环境的闭塞,凉山地区一度被称为“国”,几乎与外界没有任何交流。当地百姓不要说去成都,甚至连村子都没有出过。1949年后,当地政府大力修建公路网,至1957年,才打通了凉山与宜宾、乐山之间的联系。
而质的飞跃来自1970年成昆铁路的通车。
这条南北纵贯的铁路线,正好穿过凉山州中心地带,南至昆明,北可达首都北京。很快这条蜿蜒于青山之间的铁路就踏着时代的足音,深入到了凉山腹地。
普雄尔木村彝族老乡在举行家族祭祀活动。
上世纪70年代末,著名的人类学家、民族学家林耀华重启了对凉山彝家的田野调查。林耀华曾于1940年代初,在大凉山深入研究了彝族的生存情况,并写就了中国彝族研究的开山之作《凉山彝家》。古稀之年的林耀华再次回到阔别三十余年的大凉山,对于当地变化大为惊奇。
“成昆铁路的通车,经过最闭塞的大凉山腹地,直达首都北京。凉山地区形成了一个繁荣发达的商业网”。上一次他到凉山时,给当地人送来一些针线和剪刀,还被当地妇女当做珍宝,而现在彝族村寨里已经有了收音机和自行车。
彝家村寨的面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工业生产进入到当地人的生活之中,学校、医院、文化团体也都一一兴办起来。
5633列车早上7点40分由普雄发车前往攀花枝市;5634列车早上7点40分从攀枝花市返回普雄,这趟列车被四川凉山彝族人称为“移动的索玛花(杜鹃花)”。列车拆掉部分座位方便老乡放货。
越西县普雄镇是凉山州西北部的重镇,解放以前这里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解放后,普雄作为成昆铁路的必经之地和多条公路干线的交汇点,迅速发展成凉山州人员、货物的主要集散地。
改革开放初期,每隔10天,邻近各县就有上万人到普雄赶场,普雄火车站也成为当时彝族青年到外面世界探险的起点之一。
这趟慢车是当地民众日常生活、载货买卖、上下学通勤所必须的出行工具。
“这条通往现代的道路,既为他们带来致富的机会,改善了生活水平,同时也……无情地增加许多痛苦……”
火车上的彝族乡亲。
上世纪90年代中期到新世纪头10年,成都北站和南站都是都市人避之不及的地方,除了人群密集,鱼龙混杂之外,这里还有许多无家可归的彝族青年以及毒贩。
这个时期,语言不通、文化程度低的彝族人在都市讨生活异常艰难。成都人谈起他们总离不开“偷盗”和“吸毒”等字眼。
普雄站也因此恶名昭彰。越西(县)的汉人不太敢与大批诺苏(彝族的一支)青年同车搭乘,谑称那些慢车班次为“蛮车”。直到当地政府不断加大打击贩毒吸毒的力度,在多方努力之下,禁毒形势在近年正逐步好转。
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普雄站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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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0月,央视新闻频道《新闻直播间》报道了往来于普雄至攀枝花之间22年票价不变的5633/5634次列车的故事给这对服役47年的绿皮车冠上了的名号,悄然走红。
不久,普雄站和它的绿皮慢火车,以俊美的山区风光和浓厚的彝族风情成为火车爱好者和摄影发烧友的朝圣地。来自成都的业余摄影师姚勤也成为其中一员。
48岁的姚勤在国有企业工作,对摄影有着极大的热情,经常利用假期约几位摄友一起游走在乡村和田野之间。她孜孜不倦地追逐、深入老乡的日常生活,走村串寨,寻找真实的原生态。普雄站老旧的绿皮慢火车和那些乘客给了姚勤一次绝好的机会。
马车接驳火车到回家的路。
2018年9月12日,姚勤从西昌踏上了北上普雄的5634次列车。
“我没有一点担心和顾虑。”姚勤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他们其实很淳朴,而且对我们非常的热情,把他们自带的鸡蛋和土豆分给我们吃。”不过姚勤还是被这趟慢火车上的人、动物以及各种超尺寸大宗货物混载的状况惊到了。
“到处都是鸡鸭鹅,编织袋和箱子。”为了方便乘客放置货物,火车工作人员甚至拆掉了部分座位。
普雄镇虽然铁路、公路交通完备,但对于附近山区的乡民来说,绿皮车还是他们的第一选择。5633/5634次列车全程350多公里,只有硬座,票价最高25.5元,最低只要2元。如果乘坐大巴,票价动辄就是40元以上,而且经常因为天气或者路况等原因停发。而火车就不一样了,虽然车次少,但准时又经济,还能载货。
这趟慢车对当地民众来说不是偶尔乘坐一次远途出行工具,而是他们日常生活、载货买卖、上下学通勤所必须的“公交车”。
姚勤表示,不过她也注意到,平时慢车上的人并不是很多,带着幼童的老年人,远多于青壮年。
老乡和鸡群同坐行李车,从喜德买鸡,给一只只鸡喂食,坐“慢火车”把鸡拿到普雄卖。
作为一名女性摄影师,姚勤很注意拍摄老人和孩子。这趟普雄之旅,姚勤最中意的作品就是一张老妇逗孩子的照片。
“我上车就看到了这个孩子,非常可爱。”她随即将镜头对准这个爬上小桌调皮的男童,“没想到他奶奶正好笑着捏了他的鼻子。”姚勤抓拍到这个瞬间,也被当中洋溢的温情所打动。
“因为这张照片,后来我就把这组图片故事命名为‘幸福的慢火车’,因为无论时代、民族、境遇如何不同,人类的感情是共通的。”
值班编辑:张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