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誉为“中国牛仔裤之乡”的广州增城新塘镇，做牛仔裤生意的刘建璋、刘国燕夫妻，被指近年和中信银行广东分行增城支行行长叶为民、银行员工朱尧章交往密切，在他们帮助下，通过按揭贷款、以贷养贷的形式，让数十名亲人、朋友代持房产，因资金链断裂，导致不能按期偿还银行贷款，进而暴露涉及高达5亿资产的银行不良贷款。

广州市公安局增城区分局2017年向广州市住建委发函《关于协助对刘建璋、刘国燕涉嫌贷款诈骗案相关报告进行技术鉴定的函》。

炒房

牛仔裤厂老板转向银行贷款炒房

广州增城新塘镇被誉为“中国牛仔裤之乡”，许多人因开设牛仔裤工厂家财万贯，其中，刘建璋、刘国燕就是因生产牛仔裤发家致富的一对夫妻。

刘建璋生于1973年，家里还有个小他四岁的弟弟刘建兴。刘建兴告诉南都记者，哥哥刘建璋和嫂子刘国燕本是生长在新塘镇相邻的两个村官湖村、塘美村，两人婚后做牛仔裤生意，因生意兴隆，两家不少亲戚都到他们工厂打工。刘建兴因是法律专业毕业，有时也会帮助大哥刘建璋处理一些公司法务上的事情。

刘建兴说，工厂平常主要是嫂子刘国燕打理，大哥刘建璋主要负责外面一些场面上的事情。后来，夫妻俩挣钱后在香港买房置业，约在2004年，刘国燕移民去了香港，大概四年之后，刘建璋也移民香港。

随着牛仔裤业务拓展，夫妻俩认识了很多生意场上的朋友。比如苏小冰、湛志冰、肖晓伍，都是刘建璋、刘国燕十多年的生意伙伴。其中，也包括在银行工作的朱尧章。

刘建兴说，刘建璋初认识朱尧章时，朱尧章还在中国建设银行工作，后来朱尧章跳槽去了中信银行。经朱尧章介绍，刘建璋、刘国燕夫妇认识了时任中信银行广州分行增城支行行长叶为民。因工厂主要是刘国燕打理，工厂与银行借贷业务往来都是刘国燕与朱尧章联系。

随着刘国燕牛仔裤工厂与中信银行资金往来的增多，刘国燕、刘建璋夫妻开始与叶为民、朱尧章有了银行资金业务之外的资金、物品往来。

刘建兴透露，叶为民在增城有一家专门经营高档烟酒的商行，和他接触比较密切的人都从他的商行购买高档烟酒，比如轩尼诗杯莫停(百乐廷)、路易十三、轩尼诗皇禧、中华烟、荷花烟等等。

刘建兴称，大哥刘建璋就经常从这里拿几箱子的洋酒，哥嫂俩人多次请叶为民、朱尧章吃饭，向两人送礼，并安排到境外旅游。这样，刘国燕、刘建璋逐步成为了叶为民通过朱尧章发展的发放贷款的核心客户人员，这样的核心客户人员，多达十余人。

随着广州市的发展，增城近年来成为重要发展方向，新塘镇也是这一时期房地产发展最耀眼的区域之一。因此，一些商人开始由实业转到购买房产炒房。刘建璋、刘国燕夫妇堪称代表。自2014年开始，他们逐步疏于管理牛仔裤工厂，把经营资金用来置业炒房，并不断从银行贷款增购房产。因刘建璋、刘国燕两人都是香港户口，在当前广州房地产政策下不便购置房产，于是就找了双方许多亲戚、好友，用其名义代持。

不过在刘建兴看来，他大哥大嫂从银行贷款炒房，时任中信银行广州分行增城支行行长的叶为民，和管理银行信贷业务的朱尧章，一起扮演了重要角色。

湛志冰的房产买卖合同，中信银行朱尧章出面协调做见证人。

断供

贷款额远超房产价值最终断供

刘建兴对南都记者说，刘建璋、刘国燕以香港户口不便在新塘买房、贷款为由，找到双方亲人，以及商场上的朋友，让他们提供帮助，在按揭贷款后代为持有房产。具体而言，刘建璋、刘国燕夫妇付款三成购买房屋，买的房子让亲人、朋友署名，七成的按揭贷款也由刘建璋、刘国燕按期偿还。这一过程中，通过广州中誉房地产及土地评估有限公司做房产价值评估报告，然后到中信银行广州分行增城支行按揭贷款。为尽量多贷款，该房产评估公司出具的报告显示，房屋估价普遍高于房屋当时价格数倍。

拿到贷款后，刘建璋、刘国燕继续购买房产物业。就这样，刘建璋夫妻以贷养贷，通过不断购买物业并抵押、夸大抵押物的评估价值等方式，获得远超出抵押物价值的贷款。

帮刘建璋、刘国燕代持房产的人员很多，有亲人、生意伙伴、商场朋友，也有牛仔裤工厂员工。比如刘建璋的堂哥刘庆祺，刘庆祺的儿子刘仲豪，刘建璋的弟弟刘建兴、弟媳赖丽甜，刘国燕弟媳的哥哥黄广雄，刘建璋、刘国燕十多年的生意伙伴和商场朋友苏小冰、湛志冰，等等。

其中，刘建璋的堂哥刘庆祺名下就代持了两套房产，刘庆祺的儿子刘仲豪名下也代持了一套。刘庆祺的妻子李秀妮在刘建璋牛仔裤工厂打工，李秀妮告诉南都记者，刘庆祺帮代持房产时，他们夫妻俩一起到中信银行签其中一套房子的按揭贷款合同。但是，在银行签署抵押合同、借款合同、保证合同、借据等文件时，合同里借款金额、借款期限、签约时间等处都是空白。

2016年9月底，中信银行联系刘庆祺，告知他抵押房产断供，这时刘庆祺、李秀妮才知道房屋自2016年8月开始断供。后来，他们了解到帮刘建璋、刘国燕代持的房子，都是在这一时期断供贷款。

2017年，中信银行增城支行向广州仲裁委提起了仲裁申请，要求拍卖刘庆祺名下房产，2017年9月开庭审理，刘庆祺、李秀妮作为被申请人收到仲裁委寄送的材料后，才发现中信银行广州分行增城支行与刘庆祺、李秀妮签订的合同，约定中信银行增城支行贷款1458万元给刘庆祺，刘庆祺将增城市荔城街欧亚山庄二街16号房产抵押。

作为抵押房产的荔城街欧亚山庄二街16号，这座房子面积462.79平方米，户主原来是刘国燕的弟弟刘国坤，2015年11月，过户到刘建璋名下，过户时价值416万。该房产估值为1620万6906元，是其实际价值的3.9倍，房产评估公司是广州中誉房地产及土地评估有限公司。这完全超乎了刘庆祺、李秀妮的想象。

刘庆祺个人抵押房产清单，房产估价1620余万。

黄广雄个人抵押房产清单，房产估价2177万余元。

刘国燕的弟弟是刘国坤，刘国坤妻子的哥哥黄广雄也是刘国燕、刘建璋房产代持人，黄广雄告诉南都记者，他为刘建璋、刘国燕代持的增城区新塘镇群贤路178号楼房，是一个面积达949.06平方米的5层自建楼房，在2016年初过户到黄广雄名下时，价值是185万，后经评估公司估价为2177万5020元，是房屋实际价值的11.7倍，刘国燕、刘建璋从中信银行抵押贷款拿到1500万元。

生意伙伴苏小冰为刘建璋、刘国燕代持的房产是增城区新塘镇广园东碧桂园凤鸣苑八十六街6号，2015年11月办理过户手续时，发觉原来户主是刘国燕的亲戚钟黎文，房产购买价格是567万3920元。和刘庆祺一样，苏小冰在刘建璋、刘国燕带领下到中信银行广州分行增城支行办理了按揭贷款业务，刘建璋、刘国燕负责还款。

2016年9月底，中信银行人员联系到苏小冰，称房产按揭贷款自2016年8月断供。在中信银行广州分行增城支行向广州仲裁委提起仲裁申请后，苏小冰才知道房屋抵押贷款了1500万元。房屋评估价格是2001万5587元，是房屋实际价值的3.5倍，评估公司是广州中誉房地产及土地评估有限公司。

报警

立案调查合同诈骗案、涉嫌骗取贷款案

被刘建璋、刘国燕蒙在鼓里的，还有他们认识十多年的生意伙伴肖晓伍、李军玲夫妻。2014年5月，刘建璋、刘国燕邀请肖晓伍、李军玲投资购买大约8000平米、投资总额为1.2亿的增城万达广场的酒店，双方各持该公司50%股份，肖晓伍、李军玲先支付2320万现金，其余资金由刘建璋、刘国燕夫妇办理酒店抵押贷款解决。

2016年10月，肖晓伍、李军玲接到中信银行电话，要求偿还债务，他们才得知共为刘建璋、刘国燕夫妇提供担保和保证的债务本金达6180万元。随着肖晓伍、李军玲和中信银行的深入接触，才得知刘夫妇在中信银行借款本金达到5亿元，银行还说刘氏夫妇还借有“高利贷”，已经被债权人在法院起诉。李军玲告诉南都记者，他们曾到公安机关报案，但因证据不足，截至目前都没立案。

苏小冰告诉南都记者，她在2017年7月13日第一个前往公安机关报案，随后，其他人也相继报案。

据苏小冰等人向南都记者提供材料显示，2017年7月，广州市公安局增城区分局经济犯罪侦查大队向苏小冰下发受案回执，称已受理“苏小冰被合同诈骗案”。随后，广州市公安局增城区分局经济犯罪侦查大队分别向湛志冰、赖丽甜、李秀妮、刘建兴、黄广雄、黄雪香等人下发受案回执，受理他们遭遇的“合同诈骗案”、“刘国燕、刘建璋涉嫌骗取贷款案”。

李秀妮被合同诈骗案受案回执。

李秀妮收到的房产公司涉嫌虚假评估房产的立案告知书。

2017年9月13日，苏小冰收到了广州市公安局增城分局的立案告知书，称“广州中誉房地产及土地评估有限公司涉嫌出具证明文件重大失实案，我局认为有犯罪事实发生，需要追究刑事责任，属我局管辖范围，现立广州中誉房地产及土地评估有限公司涉嫌出具证明文件重大失实案侦查。”

随后，湛志冰、赖丽甜、李秀妮、刘建兴、刘仲豪等人相继接到广州市公安局增城分局的立案告知书，内容同上。

刘建兴被合同诈骗案受案回执。

刘建兴收到的房产公司涉嫌虚假评估房产的立案告知书。

刘建兴称，广州中誉房地产及土地评估有限公司人员和朱尧章等人很熟，他们会按照朱尧章的意思对按揭贷款的房产做评估。“朱尧章把业务给他，他们会问要贷多少给客户多少钱，然后按需出评估价，比如要说放贷900万，他们就在900万基础上除以0.6得出评估价，按照银行要求出评估价，是他们的基本操作。”

对于朱尧章和广州中誉房地产及土地评估有限公司的关系，以及对按揭贷款抵押房产虚假估价问题，南都记者向朱尧章求证，朱尧章对南都记者称，对此他“不做评论”。

对于广州市中誉房地产公司作出的涉案房产估价报告的调查，南都记者看到，广州市公安局增城区分局2017年向广州市住建委发函《关于协助对刘建璋、刘国燕涉嫌贷款诈骗案相关报告进行技术鉴定的函》，内容显示：报案人苏小冰、湛志冰、赖丽甜等人先后报案，称2014年至2016年期间，刘建璋、刘国燕夫妻两人利用报案人的信赖，借用报案人房产并让报案人帮其代持房产，以房产作为抵押，以报案人名义向中信银行增城支行贷款，通过广州市中誉房地产公司、中信银行相关人员做高房产评估价值，骗取银行贷款远高于房产市值，涉案价值巨大。经查，涉案房地产评估报告由广州市中誉房地产公司作出。为查清案情，请广州市住建委协助对涉案房产估价报告及对应技术报告进行技术鉴定。

中国银行业监督管理委员会广东监管局2018年2月26日对刘建兴等11人的信访回函。

银监

15笔贷款存在不审慎问题

对于叶为民、朱尧章涉嫌受贿罪、违法发放贷款罪，刘建兴、苏小冰等11人到中国银监会广东监管局信访，在受访人员向南都记者提供的材料中看到，中国银监会广东监管局在2017年11月30日的回函《信访事项告知书》中称，“举报信已经收到，他们将在职责范围内受理关于中信银行广州增城支行涉嫌违规发放贷款的信访事项，并按程序进行信访核查。”

2018年2月26日，中国银监会广东监管局向刘建兴、苏小冰等11人回函，称“关于来信反映的中信银行广州增城支行涉嫌违规发放贷款问题，经核查，该支行在向刘庆祺、李秀妮、黄广雄、苏小冰、刘仲豪、刘建兴、赖丽甜、湛志冰、黄雪香等9人发放的15笔个人贷款过程中，在贷前调查、贷中审查和贷后检查中存在不审慎的问题，我局将按照相关监管法律法规采取相应监管措施。”

刘建兴告诉南都记者，刘建璋、刘国燕银行贷款断供后，叶为民已经不再担任中信银行广州分行增城支行行长职务，朱尧章也不再担任原来职务，中信银行广州分行派来钟洪荣做增城支行负责人，处理相关事务。

对于刘建璋、刘国燕通过房产估价报告造假骗取银行贷款事项，南都记者向叶为民电话求证。叶为民接听电话后，向南都记者证实接听电话的是他本人，当南都记者提出咨询刘建璋、刘国燕银行贷款事项时，他转而以“有事在忙”为由，拒绝向南都记者解释相关问题。

同时，南都记者也向朱尧章求证刘建璋、刘国燕银行贷款详情。朱尧章向南都记者称，“我只是银行的一个业务员。我们都是按银行流程做的。”

在采访过程中，担任中信银行广州分行增城支行负责人的钟洪荣对南都记者称，从他们银行的角度来说，他们只关注房产证上是谁，谁向银行借款。至于涉及到银行员工的问题，通过正规程序向他们反映后，会由纪检部门和监管部门负责调查。

中信银行广州分行办公室工作人员回复南都记者称，作为银行内部事情，银行已经要求包括合规部在内的部门进行调查，会根据监管规定按相关流程处理，这需要一些时间。

对于找亲朋好友代持房产，以及通过房产估价报告造假骗取银行贷款事项，南都记者主动联系了刘建璋、刘国燕，但二人一直拒绝接听电话。曾有一次南都记者电话联系刘国燕时，她短信回复南都记者“不方便接电话”，一直拒绝接受南都记者采访。

虽然针对刘建璋、刘国燕夫妇，以及叶为民等人的各方调查都在进行，但也可以看到，中信银行对房产代持人的物业封存、评估、拍卖并没停止。黄广雄告诉南都记者，他为刘建璋、刘国燕夫妇代持的房屋自2017年8月以来，被相关部门以600至800余万元多次挂在网上拍卖，但均以流拍告终。

刘庆祺的妻子李秀妮告诉南都记者，刘庆祺为刘建璋、刘国燕代持的房屋，已经进入被拍卖阶段，2018年4月4日在法院参与了摇珠，有房产评估公司中标，将对刘庆祺名下房产进行拍卖估价。南都记者在“广州审判网”看到4月4日发布的广州中院2018年第9期摇珠结果，刘庆祺名下房产拍卖号是“(2018)粤01房评0014号”，中签机构是深圳市国咨土地房地产评估有限公司广州分公司。

他们希望，相关办案部门尽快辨清事实，厘清责任，推进案件尽快公正客观解决。

采写：南都记者 吴铭 图：受访者供图